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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于政治需求的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马强 来源:中国俄欧亚研究网 2015年09月02日

  [摘 要]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联合国提出的保护人类文化多样性和创造力的概念,但这个概念进入俄罗斯之后,却被巧妙地转化为构建民族和国家认同、文化自觉、爱国主义的政治实践工具。这与俄罗斯多元民族文化特征、转型社会的现实、俄罗斯民俗学的传统都有密切的关联。本文正是在这个视角下梳理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和实践,并与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进行比较。

  [关键词]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政治需求

  [作者简介]马强,男,黑龙江同江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博士,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后,研究方向为俄罗斯社会研究、海外民族志。

  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了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共19项),中国的昆曲和俄罗斯“塞梅斯基的文化空间与口头文化”榜上有名。“非物质文化遗产”(нематериальноекультурноенаследие)这个生僻的名词开始进入两国政府、学术界与公众的视野,但它在中俄两国却有着不同的境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一个政府间合作项目传入中国,很快演变为一个广泛参与的社会运动,并且在这场运动中传播了新的文化理念,制定了新的法律、新的公共文化政策。”[1]而非物质文化遗产来到俄罗斯,并没有引起政府和民众的普遍关注,没有形成声势浩大的社会与文化运动,俄罗斯政府至今都没有加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但不可否认的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进入俄罗斯后,其文化多元主义的理念却和俄罗斯高涨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社会思潮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成为俄罗斯文化政策实现民族团结、民族和国家认同、文化自觉和爱国主义的政治实践工具。探求这种趋势,要从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关系最为密切的俄罗斯民俗学传统谈起。

一、民俗学视域下的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俄罗斯,民俗(фольклор)源自英文folk-lore,民间知识、民间智慧之意,后指民间口头创作、传统技艺、节日仪式、习俗等。民俗一直是民俗学、民族学、艺术学、语言学、历史学的研究对象,其中,民俗学(фольклористика)主要研究的是民间各种体裁的世代传承的口头艺术创作。在民俗学视域下,民俗在世代之间传承,成为代际之间联结的纽带,促进共同记忆的形成,成为民族文化之根,是民族认同、文化自觉的重要资源。俄国知识分子和思想家们都会到民间寻找素材和灵感,为俄罗斯文明定位。

  民俗学在俄国没有形成之前,职业的民俗学家还没有出现,但由俄国知识分子主导的民俗事项的搜集和记录工作已经开始。18世纪,尤其是彼得一世时代,西方文化进入俄国的同时,一些有知识的贵族开始对祖国文化产生了兴趣。历史学家塔季谢夫(в.н.татищев)搜集了很多民间风俗、仪式和口头文化(民歌、童话、谚语)素材,高度评价了民歌(特别是勇士歌)作为研究历史起源的意义;文学家特列季亚科夫斯基和罗莫诺索夫在诗歌中引入了俄罗斯民歌的元素;拉吉舍夫引用民间创作来引证民众生活的苦难。18世纪后半叶,出现了民歌的热潮,俄国涌现出众多民歌搜集者,并将勇士歌、仪式歌、农民歌、战士歌等民歌体裁结集出版。在普希金生活的时代,这位伟大的诗人认为俄国文学起源于俄罗斯文化本身,与民族语言和民俗密不可分。他写了很多童话、民歌、谚语等口头文学体裁的作品,还亲自去集市、节庆仪式采风,在送葬时听葬礼歌。

  19世纪,俄罗斯文化的独特性问题成为社会思潮的中心。1812年卫国战争和1825年十二月党人起义等历史事件影响了整个国家生活,整个百年的俄国社会思潮都交织对民主、革命和民族性的探索。十二月党人唤醒作家们关注俄罗斯生活,了解民族文化的特征,哥萨克歌曲、拉辛和普加乔夫农民起义的历史歌谣等歌颂自由的口头创作和古诺夫哥罗德民俗,受到作家们的推崇。19世纪30~40年代,别林斯基和年轻的赫尔岑推动革命—民主思想,对具有热爱自由的民间诗歌倍加推崇,他们在民间创作中发现了民众的力量,推动历史的动力。40年代,在俄国形成了西方派和斯拉夫派的社会思潮。西方派的代表人物(格拉诺夫斯基、包特金、卡韦林等)对民俗持审慎的态度,认为俄国民俗是陈腐的。斯拉夫派(霍米亚科夫、基列耶夫斯基、阿萨科夫)则论证俄罗斯的独特性,认为东正教是斯拉夫统一的基础。他们推崇农民公社的组织,主张在文学作品中突出“民间的”、“农民的”取向,推动民俗和语言的搜集。到19世纪下半叶,民粹派形成,其中一些代表人物(如乌斯宾斯基)对民俗产生了深刻的兴趣。

  19世纪30~40年代,俄罗斯民俗学的学术作品开始出现,民俗学作为一门学科逐渐形成。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是致力于民俗搜集工作的国家正式机构的出现:1845年,在彼得格勒成立了俄罗斯地理学会(рго)学会下设民族志部,专门从事俄国各地民俗搜集工作。这个部门召集了为数众多的通讯员(乡村和城市里(,) 的教师、医生、大学生、神职人员,甚至是农民),搜集来的口头文化作品被存放在地理学会档案馆。在莫斯科,60~70年代主要的民俗学出版物由俄罗斯文艺爱好者协会出版,该协会的杂志《民族学评论》和《活着的壮士歌》成为刊载民俗学作品的平台。

  19世纪中叶,俄罗斯民俗学逐渐成熟,形成了各种流派,包括神话学派、传播学派和历史学派。神话学理论起源于19世纪初的西欧,代表人物是德国的格林兄弟。神话学派的观点认为,民间文化源自神话,神话反映了民族的集体心理和“民族精神”(национальныйдух)因此要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必须由神话入手。俄国民俗学神话学派形成于1840~1850年代之交,布斯拉(,) 耶夫(ф.и.буслаев)是主要代表人物,他建立了民俗、语言和神话之间的联系。阿法纳西耶夫(а.н.афанасьев)继承了比较神话学派,总结了斯拉夫人对自然诗意的表达,通过斯拉夫人的传说和信仰与其他族群进行比较。传播学派兴起于19世纪50~70年代,传播学派学者关注各民族间的文化—历史联系,他们根据东西方的许多民俗创作的相似性,认为彼此之间从一个或多个起源通过传播而建立直接的或者间接的联系。[2]维谢洛夫斯基(а.н.веселовский)是俄国传播学派的代表人物,他认为相似的思维方式和想象力是民间创作题材和情节相似的原因。[3]维谢洛夫斯基建立了俄罗斯口头文化、文字与东西方国家的联系,他认为文化的接触有利于社会的进步和艺术形式的发展。历史学派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影响最大,该派认为一些民俗题材出自本民族的历史史实,在民俗中有民族的历史记忆,俄国民俗中与民族历史联系最为紧密的是勇士歌。作为历史学派的代表人物,米勒(в.ф.миллер)的研究兴趣在于研究勇士歌的内容民族化的过程,揭示勇士歌在各民族传承的历史,在每个时代的不同表现形式。历史学派的传统在俄罗斯20世纪仍有发展,雷巴科(б.а.рыбако)坚持史诗与罗斯的历史有着具体的联系,为此,他深入研究编年史、历史史实和考古材料。[4]

  在苏维埃时代,民俗搜集和出版工作仍在继续。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研究和创作的理念受到了意识形态的钳制。在民俗学领域,民俗研究必须符合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思想。20世纪30~50年代,受到教条主义的影响,出现了“马克思主义民俗学”,将民俗学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卢那察尔斯基的理论相联系。理论家们对解放运动、呈现在民间创作中的阶级性感兴趣,而对国外非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进行了批判。结构—类型分析占据了主要的地位,表现为确定的体裁、内容和情节。苏联解体以后,民俗学从教条主义中解放出来,逐渐回归全面的历史研究。历史—类型法获得了发展,即历时性的研究方法,比如研究民俗在各个历史时代的发展,它的起源和变化。在这样的背景下,民俗学作品在历史学和民族志学中学习,形成了一系列的作品:关于历时性的仪式和家庭民俗、童话、故事和勇士歌等。近年以来,出现了一种将历史和形式统一的综合研究的趋势,民俗、语言、神话、民族志和民间艺术被视为统一的民众精神文化。

  回顾俄罗斯民俗学的发展史,我们会发现,通过民俗学的加工,民俗具有了民族认同、文化自觉中的意义。世代相传的口头艺术、习俗、仪式、技艺、节日等被民俗学者搜集、记录,最终被民俗学阐释成为民族文化:神话学派的观点就是通过民俗找到民族文化之根,民族精神的特性;而传播学派则是要考证俄罗斯文化、斯拉夫文化受到东西方文明的影响,找到俄罗斯文化的位置;历史学派梳理民间文化的历史流变,民俗如何民族化的过程。如果把民俗学的发展放在俄罗斯所处的时代背景下,也许我们会找到这种民俗民族化的意义:与西方文明相遇的俄国需要找到本民族、本国文化的位置;向东与中亚、西伯利亚、远东的少数民族相遇,需要建立以俄罗斯文化为核心的多民族共存的统一的文化空间。如今,作为新兴的概念,“非物质文化遗产”进入俄罗斯以后,延续了俄罗斯民俗学赋予民俗的意义,如果在俄罗斯民俗学的视域下来理解俄罗斯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和实践,便可以充分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是如何在俄罗斯进行文化生产与再生产的。

二、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现状

  “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明和推动的概念与俄罗斯民俗学视域下民俗范畴基本吻合。[5]从活生生的民俗事项到“遗产”,俄罗斯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一样,诸多民俗事项面临着生存危机。正如《俄罗斯联邦各民族文化遗产报告》[6]指出的那样,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基础的俄罗斯民族民间文化面临着现代生活的冲击,人口从农村向城市的迁移造成了民俗、传统文化的消逝。面对着全球化、城市化进程,民间文化、传统文化逐渐失去了存在的空间。

  口头文化。在统一教育模式下,在各个地区,城乡方言逐渐消失,方言、口语被统一的书面语取代。一些词语只有老一辈人才能懂得,年轻人已不再使用。方言的消失造成了俄语的“贫瘠化”,使得以方言、口语为载体的口头文化传统面临失传的危险,如以口头文化闻名的旧礼仪派口头文化已经逐渐消失;口头传承的谜语也已经以书面的形式传给下一代,已经丧失了谜语作为口头文化的传统。

  传统音乐。在20世纪70~80年代,俄罗斯出现了大量的民间音乐团体,这些团体演唱从民间搜集、整理出来的歌曲。他们演出时都会穿着当地传统服饰,宣扬当地的民俗文化。这些文艺团体成为村落文化的中心,成为民俗保护较为成功的方式。如今,这些团体的成员在世不多,由于高龄,大多不能表演,面临着后继乏人的困境。每逢节日,各地都有音乐表演秀,传统音乐形式早已不是主要的表演内容,人们对流行、时尚的音乐更感兴趣。不过,传统音乐并没有完全丧失表演舞台,在一些大城市,有很多民歌和快板歌的爱好者自发地聚集到公园表演,并成立了非正式的表演团体。

  民俗仪式。在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政府对宗教信仰的解禁,民众对于东正教的兴趣大增,在苏联时期被禁止的洗礼仪式在此时从秘密进行转为公开化。传统的婚礼在乡村得以保存。葬礼和追悼仪式相对稳定,安魂弥撒还普遍存在,人去世后40天后的安魂仪式、复活节去墓地祭扫的习俗至今仍在延续。有一些民俗仪式虽然保存着,但其中很多传统因素已经消失,如婚礼和葬礼上旧的宗教诗歌、勇士歌和民谣已很少见。农村向城市的移民潮使得城市里出现了许多乡村民俗的类型,与乡村民俗相区别,城市民俗被“现代化”,它变得更为宽泛。如在莫斯科等大城市,从革命前一直流传下来的东正教民俗传统文化仍在延续着,只是在古老的形式上添加了新的内容和元素,新的传统被创造出来。

  民间节日。俄罗斯各民族的民间文化都具有集体性、开放性的特点,民间节日会有很多人参与。如今,由于乡村人口的锐减,参加节日活动的人数也逐渐减少;同时,人们的休闲时光有更多的选择,对节日的庆典、街头的民歌和快板歌兴趣不再。现在很多民间节日活动(如新年和谢肉节)通常是各地文化机构“文化宫”组织的,而本应作为主角的民众却成了观众,集体参与性的特点被抹杀。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一些新的节日元素进入俄罗斯,也逐渐成了传统。最具特点的是城市(村庄)日活动兴起,在这些节日中会举办很多喜闻乐见的休闲娱乐活动,并成为地方认同的方式。除了城市日等新节庆,西方的节日(如“情人节”)也进入到俄罗斯,这是青年人情感的需要,也是商业运作、大众媒体和文化工作者宣传的结果。

  传统的文化空间。随着东正教的复兴,东正教在各地留下了很多“圣地”(如废弃的教堂、圣泉、十字架、圣者的坟墓,传说有圣母或者耶稣脚印的石头、圣树等)也逐渐恢复。围绕着这些“圣地”,几百年以来形成了独特的民俗文化,包括集体的和个人的仪式,这些圣地往往被作为一个区、村的文化中心,成为几代人故乡的标志。东正教的圣地至今仍然在教徒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是当地重要的文化空间。

  从俄罗斯民族民间文化的现状我们可以看到,随着现代生活的影响愈加深远,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享用群体和传承群体逐渐减少,俄罗斯的口头文化、传统音乐、民间仪式、传统节庆等都有消失的危险。当然,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也存在着积极性的因素,最主要的就是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东正教的复兴,与东正教信仰相关的文化遗产在俄罗斯被称为精神文化遗产(духовноекультурноенаследие)得以被大力保护,其中的宗教仪式、人生仪礼、宗教音乐、文化空间等都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范畴,这对于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是一个机遇。同时,在民间许多民众喜闻乐见的新民俗生长出来,这些民俗活动具有传统文化的烙印,又有时代特征。这些新民俗也逐渐成为传统,成为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和实践

  从上文来看,俄罗斯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存续状况堪忧,但联邦政府似乎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国际合作并不重视,俄罗斯至今仍没有加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在俄罗斯正在进行,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和实践来看,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侧重点不在于其文化意义,而在于其政治意义。遵循俄罗斯民俗学的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视为民族认同、国家认同的基础,对其保护是在全球化、都市化、标准化、大众化浪潮中保持民族特性的举措。在这样的背景下,俄罗斯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提高到文化自觉、民族团结、爱国主义的高度,并制定了一系列的保护措施。

  (一)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基本理念

  在俄罗斯,国家在文化工作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俄罗斯文化部表列的文化工作的主要内容[7]中包括“俄罗斯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传统民族文化的发展”。“俄罗斯多民族、多宗教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展”是国家文化政策的传统方向,并被认为是俄罗斯文化认同和俄罗斯社会一体化的基础。保护文化遗产的重要意义被表述为:“俄罗斯历史和文化知识的传播;教育年轻一代形成法律意识、公民性、爱国主义,创作的自我实现;保障所有的社会阶层实现俄罗斯文化价值。”在一些文化工作的文件和文化发展规划中有关文化工作意义的表述中,具有浓厚的政治性:“加强公民团结和民族和谐,加强公民的爱国主义精神,全俄罗斯的公民自觉和公民责任;”[8]“在俄罗斯联邦公民中间形成团结各民族、全体公民认同的具有爱国主义情感的世界观、社会意识、习惯法;反对在俄罗斯社会移植异己的价值观;在文化工程实施的进程中形成广泛的吸引力。”[9]

  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与现行的俄罗斯文化政策理念一脉相承。关于“俄罗斯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发展纲要(2009~2015)”的文化部长命令[10]是这样认识非物质文化遗产对于俄罗斯的意义的:“俄罗斯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现在境内共生活着150多个民族,操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宗教信仰、民族性格,分布在不同的区域,有着独特的生活习惯。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民族文化中重要的一部分,它能促进民族融合,民族自我意识的形成,民族精神的代际传承,在俄罗斯文化的形成中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俄罗斯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在统一的俄罗斯文化空间保护中起到重要作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目的就是“保护俄罗斯深厚的多民族的文化,民族语言和民间文学,有益的传统、民俗事项,保护每个民族的文化独特性,在构建俄罗斯统一的文化空间保护目标下普及俄罗斯各民族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从俄罗斯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基本理念中我们可以看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被确定为具有促进民族文化的保护与发展、民族团结以及共筑俄罗斯统一文化空间的重要意义,这对于当前的俄罗斯国家政权来说具有政治正确性。

  (二)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法律基础

  作为苏联的继承国,俄罗斯遵守原苏联与之缔结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欧洲关于文化遗产保护的公约,包括《保护欧洲建筑遗产公约》(1985年)《保护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公约》(1972年)《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1970年)《武装冲突情况下保护文化财产公约》(1954年)。但是,俄罗斯还没有签署2003年通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

  俄罗斯在最近的15年间形成了以宪法和政府法为基础的文化领域的法律体系,其中包括《俄罗斯联邦文化基本法》《文化财产进出口法》《俄罗斯联邦图书馆法》《俄罗斯联邦博物馆资源和博物馆法》《俄罗斯联邦民族文化遗产(历史和文化遗迹)法》《俄罗斯联邦档案事业法》《俄罗斯联邦电影事业国家资助法》等。近年来,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进入,在这些文化相关的法律法规的修改过程中都加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内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有了法律依据。但是,俄罗斯并没有设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专门法。

  相对于联邦的立法,各个联邦主体特别是民族自治地方很快出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方面的法律法规,如《关于汉特—曼西自治区北方原住少数民族民俗》《保护和重建伏尔加格勒州民间传统文化领域的国家政策》《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民族传统文化保护和发展的国家政策》《关于亚马尔—涅涅茨自治州北方原住少数民族民俗》《阿尔泰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领域关系的调整》《关于图瓦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等。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在民族自治地方更快地被接受,它为少数民族的认同、少数民族的文化被承认、文化自觉带来了机会。不无巧合的是,俄罗斯目前的两个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塞梅斯基人的文化空间与口头文化、欧隆克———雅库特英雄叙事诗)都来自少数族群。

  (三)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实践

  一直以来,俄罗斯民间文化和传统文化保护的核心机构是文化部下属的俄罗斯民间创作之家(росссийскийдомнародноготворчества)。2000年,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国际合作项目“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宣言”的合作方,俄罗斯民间创作之家组织民俗专家学者、文化和教育工作者、民间艺人在诺夫哥罗德举行的题为“精神遗产继承和保护以及存在的问题”的跨地区学术—实践研讨会。这次研讨会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直面俄罗斯传统文化面临的问题:民俗传统消逝、民间艺人年老、民族文化传统继承性式微;确定了由民俗学者、文化工作、教科文组织人员等组成评审委员会,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选“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该评审委员会第一项任务就是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选“后贝加尔湖地区旧礼仪派塞梅斯基人精神文化”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俄罗斯民间创作之家与布里亚特共和国塔尔巴嘎台区文化部门将后贝加尔塞梅斯基旧礼仪派传统文化的申报材料交到教科文组织并最终申报成功。此后,俄罗斯民间创作之家以及各联邦主体的民间创作之家承担了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评审、培训等相关工作。对民间创作之家而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并不是他们工作的增项,只是以往的民间文化创作与管理变换了一种形式。

  直到2008年,俄罗斯才制定了国家层面的发展规划。当年,俄罗斯文化部制定了《2009~2015年俄罗斯联邦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发展纲要》,[11]该纲要指出了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中做以下工作:1.建立俄罗斯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在《俄罗斯联邦文化基本法》中关于保护传统民族文化部分加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内容;3.要支持以下组织和个人的工作:以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为目标的文化休闲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者和保护者以及文化组织的专业人士,民间创作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专业人才培养体系;4.支持地区的、地区间的、全俄的和国际的民间创作展览;5.支持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发展相关的项目。这是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的纲领性文件,但它并没有实施细则。如今,已经接近发展纲要的最后期限,关于该纲要的实施情况和评估还没有公布,我们只能根据有限的报告和文献,勾勒出近年来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概况。

  建立“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电子名录”。根据总统令以及《2009~2015年俄罗斯联邦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发展纲要》的要求,2008年12月17日,文化部下发命令,由国家信息—图书中心和俄罗斯民间创作之家共同制作。民间创作之家组织的评审委员会对各地报送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审定,确定能否进入该名录。这个名录成为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信息系统和数据库,包括项目简介、说明书、研究状况、文件、摘要,以及数字化记录手段包括绘图、照片、视频和声音。俄罗斯各大高校、研究机构和俄罗斯科学院系统通过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资料整理、记录标准的建立等对该名录进行支持。进入这个电子名录数据库是进入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第一步。在电子名录网站[12]上可以查询收录的各个项目的情况。电子名录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分为四大类:[13]民间口头创作、表演艺术、节日—仪式文化、技艺。从项目名录搜集的项目来看,民歌艺术、节庆活动、传统技艺类项目保存较好,而民间口头创作较少。从分布的地域上看,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和中央黑土区(农耕区)收录的项目较多。该网站登记的项目数量较少,全联邦只有二百多个项目上榜,且网站久未更新,几乎处于不工作状态。相比于联邦政府,有的联邦主体对于建立名录体现表现较为积极,如马里埃尔共和国、罗斯托夫州、新诺夫哥罗德州等联邦主体都已经建立自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阿尔泰共和国也在筹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

  民族语言保护。语言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载体和工具,是民族意识和精神的基础。1991年10月25日,俄罗斯联邦通过《关于俄罗斯联邦各民族语言》的法律,该法律致力于保护和建立各民族语言平等发展的环境,保障所有的民族不因人口数量的多少而都有保护母语,使用和选择母语进行交流的平等权利。目前,有些少数民族语言面临威胁,科米共和国、马里埃尔共和国、鞑靼斯坦共和国等民族自治地方都建立保护当地民族语言的规划。主要的保护方式是将民族语言纳入教学大纲,在新闻媒体(报纸、广播、电视)、网络、出版使用民族语言。俄罗斯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语言学研究所,各个地区的俄罗斯科学院分支机构、大学对于保护这些少数民族做出了重要贡献。俄罗斯科学院俄语研究所和语言学研究所出版了多卷本的俄罗斯少数民族词典,俄语方言地图。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搜集、整理、传承、传播工作。根据俄罗斯民俗学的传统,科研机构和大学的师生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进行记录、保护和研究。经过多年的搜集,已经形成了民俗和民族志材料的档案馆,具有重要的文化、历史、学术、教育价值。全俄的文化组织、团体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创作和艺术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他们举办展览、比赛。近年来,保护和重建民族文化传统的任务成为国家社会合作的模式,比较活跃的社会组织有“活着的传统”论坛、民族文化论坛“沃洛格达教堂”“托木斯克民族论坛”,它们举办了“乡村—俄罗斯的心灵”“河床”“你们是高加索的群山”等民俗展览。在造型艺术、手工艺、传统技艺类项目中,保护工作的焦点是为传承人创作良好的条件。在有条件的手工艺的行会组织、学校、民族手工艺专业的中心和学校开展传承授艺活动。各地的民间创作中心致力于传统手工技艺的传播,举办民间造型艺术的展览,展览内容包括陶器(餐具和玩具)、铁艺、树皮雕刻、树雕、手工活(绣花、编织、衣服、印花、碎布装饰)等。全俄范围的民族艺术、手工技艺展览在各地举办:“俄罗斯的陶器匠”(特维尔)“俄罗斯的碎布镶嵌艺术”(伊万诺沃)、“大师的罗斯”(切博克萨雷)等。俄罗斯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的创新之处就是利用各地博物馆,[14]最大限度接近真实地展示该地民间的仪式、游戏、手工技艺。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播方面,现在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在传统媒体上报道较少,相关的专业的节目也较少。网络媒体弥补了这个空白,一些地方的组织和社会团体(部分通过社会网络)将民俗和民族志资料公布在网上,《культура россии》网站对各个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均有详细介绍。国家支持出版事业,出版民俗和民族志材料。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和传播与传承人和各类学校密切相关,需要各个专业的人才,也需要各种团体如学术团体、教育机构、文化学校为此付出努力。要为传承人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需要国家的大力支持。

四、中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比较

  作为舶来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进入中国和俄罗斯,产生了不同的影响。这种影响不仅是文化意义上的,它会在政治和社会场域发酵,使得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已经发生转变,在某种意义上说成为两国的政治工具。

  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进入,促使“国家从文化行政来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既为隐藏在乡野边陲的各种民俗提供了合法化生存的契机,也为国家化、革命化的文化形式提供了追根溯源的理由……形成社会主义语境下的新文化传统”[15]。还有学者认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进入,开启了新的社会进程,文化共享代替了文化领域的思想斗争和社会排斥,是文化共生的生态观念和相互承认的文化机制终结中国社会盛行百年的“文化革命”……为民族国家的建设和公民社会的发展提供了公共文化的框架。[16]无论是新文化传统的形成还是“文化革命”的终结,因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进入而形成的一场社会运动使中国文化版图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仔细观察,敏锐的学者们都聚焦在非物质文化遗产话语下国家—社会的关系,是国家逐渐承认、重构社会领域民间文化的过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显然已经成为一个政治议题,民间文化、传统文化被主流价值观污名化的境遇因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到来而改变;在文化领域,国家与社会博弈的方式因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到来而成为相互协商的机制。

  非物质文化遗产进入俄罗斯,并没有在社会领域掀起波澜。作为文化政策的制定者和实践者,国家政权将民族民间文化贴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标签,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作为倡导文化自觉、增强民族和国家认同、宣扬爱国主义、维护国家文化安全的文化和政治实践。与中国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语境下解决国家——社会紧张关系不同,俄罗斯要解决的是国家—民族、中央—地方的关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为俄罗斯各少数民族的民族认同、文化自觉创造了机遇,我们从各少数民族联邦主体对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积极态度中便可见一斑。从联邦政府的角度来看,过于强调各民族认同和民族意识可能会为民族分离思想创造条件,这也是联邦政府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上着力不多的原因。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理念和有限的实践中,联邦政府保护通过立法、建立统一的名录、举办全俄范围的展览、展示等,为了将各民族文化纳入到国家文化之中,在这里俄罗斯文化是大写的俄罗斯文化(росссиийская культура),即俄罗斯国家的文化,是俄罗斯各民族文化组成的总体性文化,而不是小写的俄罗斯文化(руссская культура),即俄罗斯族的文化。这种文化实践是符合俄罗斯文化是由多民族、多元文化组成的现实的。俄罗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理念十分突出俄罗斯民族特性、国家特性,这种特点我们可以从俄罗斯处于社会转型的发展阶段和所处的国际环境来理解。如今,和俄罗斯民俗学的起源和发展的时代一样,“俄罗斯向何处去”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俄罗斯面前。苏联解体以来,告别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俄罗斯转型并不成功,普京在《千年之交的俄罗斯》一文中深刻反省了照搬西方模式的改革“只是将外国课本上的抽象模式和公式简单地照搬到我国,我国的改革不付出巨大的代价就能取得真正的成功是不可能的。机械照抄别国的经验是不会取得成功的”[17]。普京认为指导俄罗斯发展的“新俄罗斯思想”包括“爱国主义”“强国意识”“国家观念”“社会团结”,被认为是俄罗斯人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价值观,而这些价值观在俄罗斯民族民间文化中有着最为生动的体现。也许世代相传的“非物质文化”中蕴含的这些价值才是当代俄罗斯最可宝贵的“遗产”。

  注释:

  [1]高丙中.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文化革命”的终结[j].开放时代,2013,(5).

  [2]在俄国,早在1841年别林斯基就认为俄罗斯童话来自东方和西方,它有着西方的骑士精神,又充满东方神奇的想象力。белинскийв.г.собр.соч.:в9т.–т.6.–м.,1981.–с.530.

  [3]веселовский а.н.разыскания в области руссского духовного стиха.–iii–v.–спб.,1881.–(сб.отд-ниярус.яз.исловесности имп.ан.–т.28.–№2).–с.115.

  [4]рыбаковб.а.древняя русь.сказания.былины.летописи.–м.,1963;рыбаковб.а.киевская русь и русские княжества xii-xiii вв.–м.,1982.–(раздел《былины》.–с.142~172).

  [5]在联合国2003年通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非物质文化遗产(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指被各群体、团体、有时为个人所视为其文化遗产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体系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各个群体和团体随着其所处环境、与自然界的相互关系和历史条件的变化不断使这种代代相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创新,同时使他们自己具有一种认同感和历史感,从而促进了文化多样性和激发人类的创造力。

  [6]《культурное наследие народов рос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актуальные вопросы》москва,2009[eb/ol].htttp://www.voopik.ru/doc/news/v_strane/2009-11-23_01_doklad.pdf.

  [7]包括:保护文化遗产项目,发展图书馆、博物馆、档案馆事业,支持艺术事业(戏剧、舞蹈、马戏、音乐),电影,造型艺术,保护俄罗斯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统民族文化的发展,加强地区之间、国际之间文化领域的联系,增强俄罗斯文化对居住在境外的处于不同文化和宗教背景的同胞的吸引力。

  [8]俄罗斯政府令《关于联邦专项规划方案“加强俄罗斯民族团结和各民族文化发展”的意见》,见распоряжение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рос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от 22 июля 2013г.№1292-р《об утверждении концепции федеральной целевой программы “укрепление еединства росссийской нациии этнокультурное развитие народов росссии”》.

  [9]俄罗斯联邦《文化和旅游发展(2013~2020)》,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 программа рос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развитие культурыи туризма》 на 2013~2020 годы (распоряжение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а рос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от27 декабря2012г.№2567-р).

  [10]приказ минкультуры рф от17.12.2008n.267об утверждении концепции сохранения и развития нематериального культурного наследия народов рос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2009~2015годы.

  [11]концепция сохранения и развития нематериального ктурного наследия народов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на 2009~2015годы[eb/ol].htttp://www.zakonprost.ru/content/basart/669539.

  [12]каталог объектов нематериального культурного наследия народоврос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далеее-онкн)[eb/ol].htttp://www.rusfolknasledie.ru/.

  [13]每一类又包括若干小类:如民间口头创作包括童话、叙事歌谣、传说、勇士歌、民谣;表演艺术包括民歌艺术、舞蹈艺术、音乐演奏艺术、戏剧艺术(民间戏剧,民间杂技等)、说唱艺术;节日—仪式文化包括节日、仪式、宗教仪式;技艺包括传统手工技艺、民间乐器制作技艺、传统服饰制作技艺、传统经济和日常生活相关的技艺。

  [14]如基日保护区博物馆、阿尔汉格尔斯克古建筑博物馆“小卡列拉”、大诺夫哥罗德《витославлицы》博物馆、乌德穆尔特《лудорвай》博物馆,伊尔库斯科州《тальцы》博物馆。

  [15]麻国庆,朱伟.社会主义新传统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j].开放时代,2014,(6).

  [16]高丙中.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文化革命”的终结[j].开放时代,2013,(5).

  [17](俄)普京.普京文集[m].张树华,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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